史学大家章开沅为何视四川为第二故乡?自传《凡人琐事》追忆重庆时光
2025-02-17 07:44:47 来源: 新重庆-重庆日报
“我至今仍把四川视为第二故乡,对四川广大父老乡亲怀有特别深厚的感情。”已故史学大家章开沅亲笔回忆录《凡人琐事:我的回忆》(以下简称《凡人琐事》)日前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在书中,他如此深情地表达对四川的眷恋。
事实上,铭刻在章老心底的四川记忆,源自抗战时期他在重庆的8年旅居。1937年底,他随父母避战乱自长江来渝。他在重庆上学、当兵,为了生计,还曾上川江运粮船打杂,去粮食仓库抄写公文。他在重庆感悟到“社会本身就是一本大书”,年逾九旬仍念叨“重庆、江津、铜梁的一草一木能引发许多回忆。”
“章开沅先生与重庆的缘分在新中国成立后还在延续,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先生多次莅临重庆考察访问,指导重庆史学发展。”2月16日,重庆市重庆史研究会名誉会长周勇教授对新重庆-重庆日报记者说,今天重庆的中国近现代史领军学者,几乎都在章开沅先生的教诲和学术熏陶中受惠过。
艰难入渝,遭遇亲人先后故去
章开沅1926年出生于安徽芜湖,曾任华中师范大学校长,作为中国近代史学领军人物,在辛亥革命等研究领域都有开创性的学术贡献。2021年,95岁的章开沅逝世,《凡人琐事》正是他生前亲自撰写的自传。洋洋洒洒60余万字,既是一部宏大的百年生命史,也折射了百年来中国历史剧变中几代知识分子的际遇。
与重庆的缘分始于1937年冬天。战火袭来,章开沅父母带着一家八口离开祖居四代的芜湖,开始艰难的内迁。这是一趟“国破家亡,生离死别”的逃亡。他们先从芜湖乘木船到长江,换乘汽轮到了汉口,滞留数日得以挤上民生公司客船,穿越三峡,颠沛流离,终于在重庆朝天门码头上岸,投奔已先行一年来渝的姨父母一家。
“重庆是一个风景雄奇秀美的山城,又是长江上游最大的商埠。”虽然对重庆第一印象不错,但来到重庆不到半年,章开沅就经历了亲人先后故去的灾难:先是不满8岁的六弟因病去世,不久年过八旬的外婆病逝,接着他自己又突患恶疾险些丧命,等到他治疗康复回家,生于逃难路上还在襁褓中的八弟又突然夭折……
一连串打击让“家中已近乎山穷水尽”,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国立九中在重庆江津招生的消息传来,对章家来说“真是如同绝处逢生”。“把孩子们全部送到江津读书……这是我们全家的唯一出路。”他写道。
求学江津,难忘田园牧歌式的童年
去国立九中是章开沅独自在外地读书与生活的开始,“从此不仅离别了老家,而且离别了关系最为亲密的父母。就我个人而言,从此整整八年未能再与父母见面。”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父母很快离开重庆去了江西。
国立九中是1938年秋国民政府教育部为收容逃难来渝的皖籍学生而组建的,位于江津德感坝。章开沅和姐姐、三哥被送往该校就读。自传中,他用大量的篇幅、深情的笔触回忆了江津那段“田园牧歌式的童年”。
他回忆,校本部借用了当地士绅兴建的至善图书馆,当年本地士绅集资购书,利用道观建立大型公共图书馆,如今又以大局为重,无偿地慷慨出借办学,“可见当地精英人士的见识非凡,亦可见江津文风之盛。”初二分校则借用了一所祠堂,把祠堂提供给流亡学生办学“是四川人的宽厚仁慈”,对他们则是“大恩大德”。
虽然来江津之前遭遇不幸,但多彩的求学生活很快抚平了章开沅的内心。他跟着一批名师潜心读书,也收获了同学的友谊。闲暇时光,他和同学在附近山林寻觅桃花源,去江边游泳,去小溪摸鱼。他记得四川农村有春季“偷青”、深秋果园开园的习俗,记得赶场日熙攘的画面,记得担担面、红油抄手、粉蒸排骨,记得茶馆里不加茶叶的开水叫“玻璃”,记得茶馆“幺师”的服务技巧以及与茶客的谐趣互动……所以,尽管也曾经历两次退学风波,但,“我就是在这样一个偏僻、贫困、闭塞但却充满人性温暖的环境中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浪迹川江,在社会的大书中思考人生
1943年,章开沅因故被迫从国立九中肄业。无奈之下,他先是投奔在歌乐山深处的医专读书的大哥,不久转到青木关外一所专门收容流亡学生的专修班学习会计。他在那里大量阅读了托尔斯泰等俄国作家的名作,对人道主义有了更深刻了解,在那里的大半年,是一段“颇能使我感到满足与幸福的乡居时光”。
然而好景不长,入读未满一年,章开沅再次被开除。他被迫回到重庆市区,就在不知何去何从之际,同学把他介绍给朝天门码头一位粮船押运员,他得以在船上打杂并看管粮食,这是他“进入社会并自谋生计的开端”。
那时章开沅刚满18岁,孤身进入社会,内心难免惶惶不安。他随押运员押送两船大米自重庆赴泸州,浪迹江上,感受世态炎凉,却也有幸与善良的驾长成为忘年交。老驾长向他分享了人生经验,“我不完全同意驾长的诚恳规劝,却为他所描述的社会深层的阴暗与险恶感到极端震惊。”
历经万难,总算圆满。回到朝门天码头,章开沅被大哥安排去粮食仓库做抄写工作,薪金丰厚,他也有了一间竹木结构的简易吊脚楼宿舍,可以在业余时间静心读书写作。他开始思考之前的曲折,意识到“社会本身就是一本大书,一本无字而更为丰富且纷繁的大书”。后来,他响应号召投笔从戎,去铜梁参训,并在那里迎接了抗战胜利。1946年退伍后,他在重庆复兴关短暂进修,随后保送进入南京金陵大学历史系,就此告别重庆。
专家声音
他为中国抗战大后方研究与建设做出重要贡献
2021年5月,章开沅在武汉辞世,消息传来,远在重庆的周勇十分悲痛,“我当时在朋友圈写下,‘沉痛悼念章开沅先生!章开沅先生是可以称为‘先生’而永垂不朽的!当年有幸讨教先生,得益太多!今成永诀,先生音容笑貌尤在眼前!’”他说。
周勇介绍,章老除了抗战期间曾在重庆求学、当兵外,新中国成立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还多次来重庆考察访问,指导重庆史学发展:20世纪80年代,他指导过重庆辛亥革命史研究和近代重庆城市史研究; 2006年以后,他直接指导了“重庆大轰炸调查研究”工作,为《重庆大轰炸档案文献史料丛书》作序;2008年以后,他直接指导了“重庆中国抗战大后方历史文化研究和建设工程”,亲自担任国家出版基金首批重大项目《中国抗战大后方历史文化研究丛书》(100卷)总主编,为中国抗战大后方研究与建设做了重要贡献。
“今天重庆的中国近现代史领军人物,几乎都受到过章开沅先生的教诲和学术熏陶。”周勇记得,2014年4月23日,由章开沅任总主编,自己任副总主编的《中国抗战大后方历史文化丛书》(100卷)编纂完成,并已出版了80余部,“我曾专程前往华中师范大学拜访章先生,汇报丛书编纂情况,他很满意,并就最后部分书稿提出了意见和建议。那时88岁的他身体硬朗,思维敏捷,谈锋甚健,嘱咐甚殷,让我们如坐春风。”
新重庆-重庆日报记者 赵欣
责任编辑:陈发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