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小天鹅舞纱裙，剃了光头，每天晚上笨拙卖力地跳舞……近日，一个名为“五个小超人的爸爸”的直播间引发网友关注，五个中年男子直播跳舞的场面，创造了一夜打赏40万的纪录。

五位爸爸均来自云南和贵州，孩子患有“儿童癌症之王”的神经母细胞瘤，生命危急。为给孩子筹措治疗费，五个家庭在济南抱团求生，开启了正能量直播之路。

无数同情、嘲笑和谩骂背后，真相如何？如果流量褪去，未来怎么办？近日，海报新闻记者对话五位跳舞的“小超人爸爸”，讲述五个来自山区的家庭，跳舞直播背后的故事。

5个穿“小天鹅裙”跳舞的男人

“我们是5个小超人的爸爸！谢谢大家点赞！”12月22日深夜9点，在距离山东省肿瘤医院不到一公里处，济南一处民宅里不停传出感谢声。

这处民宅并不好找，从济南市区过去，要坐30多站公交车，途经几十公里，再辗转经过数条昏暗的胡同，走很久才能找到。

寒风中，夜色昏暗，两扇旧大门虚掩着，灯光从门缝漏出来，直播跳舞的声音漏出来。正在跳舞的是四个剃光头的中年男子，他们身穿黑色羽绒服，动作十分笨拙，跳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却不敢停下来。

“平时是五个爸爸一起跳舞，这几天有一位爸爸带孩子去北京治疗了，剩下我们四个坚守。”年长的子恒爸爸解道成告诉记者，五个孩子都是神经母细胞瘤的4期高危，等着救命钱。

开播近半小时，直播间进来十几个人观看，最前排的子恒爸爸擦擦汗叹了口气说，今天开场人不多。

又跳了一小时，人气开始慢慢上升。有网友看到几个爸爸跳舞有趣，就给他们刷礼物，也有网友听说了他们的正能量故事，特意赶到直播间点赞留言并“献爱心”。

弹幕上，不时有网友心疼地劝他们停下歇会儿，但他们不敢停，他们害怕一停观众就离开直播间。

记者看到，这个所谓的“直播间”，其实仅是一间简陋的普通平房，几乎没有任何布置。进门左侧一面墙堆满旧纸箱，右侧一面墙前面放着直播用的一部二手旧手机，旁边还有一部旧手机用来播放音乐。这几乎是他们直播的全部“家当”。

今年10月中下旬，他们开通“五个小超人的爸爸”账号，身穿小天鹅舞纱裙跳舞，很快走红。有人嘲笑他们“大男人丢人现眼”“打扮得不男不女，搏流量无下限”。一时间，有人点赞，有人骂，迅速引起热议。

“有人说我们扮丑，唉，我们为了挽回孩子的命，几个中年男人的面子算什么呢？”一位爸爸叹了口气，五个人年龄最大的40岁，最小的也30岁了。

事实上，几位爸爸从来不会在直播间说到“求助”二字，只是不停地微笑，拼命跳舞。如今，他们也很少再穿纱裙跳舞，怕引起部分网友反感。

跳舞过程中，他们也很少说话，因为没有文化也没有直播经验，担心说错话不小心违规被平台限流。他们能做的，就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卖力地跳小天鹅舞。

“我们是五个家庭抱团取暖，传播正能量，不想给大家添堵、卖惨。”几位爸爸强调。

孩子身患重病，他们很珍惜平台给他们的机会，从开播至今，60多天的时间，几乎天天直播，转眼已经这样跳了300多个小时。直播间流量有高有低，大多数时候数据惨淡。

在网友的支招下，他们也终于学着带一点货。尽管最初卖出去的很少，但对他们来说，每一分都很珍贵。直播间里每进来一个人，就多一份希望。

凌晨1点，直播间里人越来越少，网友都睡了。四位爸爸跳到脚肿了，才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里去。这一晚上，他们的收益一共500多元。

“癌症村”相遇

凌晨，村子一片寂静。

“我爸爸是跳舞的，他晚上去‘上班’，挣钱给我打怪兽。”4岁的轩轩不知自己身患“癌症之王”，总以为爸爸带他来济南打怪兽玩。

“我身体里的怪兽很快打完了，过年就能回云南老家去。”轩轩说。

听到这句话，轩轩爸爸陈兴斌转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就在昨天上午，轩轩的检查结果显示，有一项指标升高，医生建议做骨髓穿刺进一步检查，而在此前轩轩已经接受了八次化疗。

五个孩子身体里的“怪兽”什么时候能打完，爸爸们并不知道。因为缺少治疗费用，孩子们随时可能病情加重，要熬下去极其困难。

五个爸爸租住的这个村子，被外人称为“癌症村”，因为这里离肿瘤医院近，常年有来自全国的癌症家庭租住。在这里，一条条深深的胡同里，有人迎来希望，有人拼命挣扎，有人带着绝望离世。

五个爸爸分别来自云南曲靖、贵州毕节和云南昭通，他们因熟悉的乡音认识，因孩子的病情，一起抱团取暖。

40岁的解道成是五位爸爸中最年长的一位。他的儿子子恒目前正在化疗阶段。目前他已经欠债数十万，为了凑钱，已经借遍了所有的亲戚。16岁的大儿子今年读高中，为了省下钱给弟弟治疗，有时一顿饭只吃1块钱一个的面包。

32岁的李章兵有些沉默寡言。2023年6月，刚满3岁半的儿子小凡高烧不退，后被确诊神经母细胞瘤四期高危，存活率只有20%到30%。小凡跟着爸爸千里迢迢来济南，经历了手术、化疗、放疗等流程，正在进行免疫治疗，但李章兵无力维系小凡的治疗，他已经负债累累，整个人几乎被压垮，但仍在坚持。

媛媛、攸攸家也是同样的遭遇。记者没能见到攸攸一家，因为近期攸攸病情加重，跟着爸爸转去了北京治疗。

大货车司机、建筑工人、下地干活……五位爸爸均来自农村，靠外出打工养家。孩子生病后，为了筹钱治病，解道成卖掉了货车，四处向亲友借钱，卯升阅则卖掉了家里的牛羊，甚至带着妻女到路边乞讨。

为了给孩子治病，这五个家庭都背上了至少十万元的负债。因为带孩子四处求诊看病，打工也不得不中断。

离家千里之外，五个男人聚在一起，绞尽脑汁地想如何筹钱给孩子治疗。一次，攸攸爸爸提出了直播的想法，几个走投无路的男人，决定试试。

爸爸们太需要钱了，在他们这里，钱与生命画上了等号。

“我们一开始也不懂什么是直播，只是听说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赚钱，”解道成说，五个孩子最大的7岁，最小的才4岁，“我们就想，哪怕只能赚一点，也是给孩子的一份希望。”

五个毫无经验的中年男人，开始准备直播跳舞。他们先是跟着网上学了一个月跳舞。为了吸引眼球，原本内向的他们，穿上小天鹅舞纱裙。尽管看起来有些滑稽笨拙，五个大男人还是舍下脸面，拼命跟着旋律跳了起来。

直播并不容易，尤其是对于这些没有表演经验的家长来说。他们每天要跳上5个小时，尽管脚肿、腿疼，但他们从未放弃。

“跳舞跳到脚肿，止疼药从2粒吃到6粒，有时候真的撑不住了，但是想想孩子，我们又咬咬牙坚持下来。”陈兴斌说。

130万元救命钱背后

开播63天，“赚”了130万元，全都是“救命钱”。

“我们刚开播第一天，有位20万粉丝的博主好心帮助我们拉人气，让更多人看到了我们。”解道成回忆，很快，直播间人气涨到4万多。

半个月后，又有一位1700多万粉丝的主播帮他们。当晚，八万人在线看他们跳舞，一夜打赏金额高达40万元。

“我活这么大岁数，没见过这种场面。”那天晚上，解道成印象深刻，他一边跳舞一边流泪，感觉孩子有希望了。另外几位爸爸也忍不住流泪。

但那一夜的“盛况”，仅仅是极罕见的一夜，从那以后，直播间逐渐回到了平静。

“我们跳了俩月，通过打赏和带货赚了130多万元，感谢好心人，感谢社会没有抛弃我们。”解道成说，目前，五个人没有经验，不懂平台规则，这些钱还无法完全提现，虽然急等着救命钱，但目前仅能提现一小部分，全部用于了孩子们的治疗。另外，还有一些好心人送来的衣物和食物，四位爸爸跳舞直播穿的黑色羽绒服，就是一位好心人专程送来的给他们御寒的，五个家庭家长和孩子们每人一件。

这130多万元的打赏，引起了网友的担忧，有网友问“钱怎么分，五位爸爸会不会因为钱闹矛盾？”

“哪个孩子需要就先给哪个孩子用。”解道成说，五位爸爸不会闹矛盾，因为大家知道，彼此抱团走下去，才是孩子们唯一的机会。

解道成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如果完全不治疗，孩子的存活率可能不到20%；做完免疫治疗，存活率能提升到60%到70%。五个孩子全部顺利做完免疫治疗，治疗费用加在一起超过600万元。

“还有一种靶向药的价格非常昂贵，一瓶价格高达十几万元，一瓶只能治一个月，走完全部流程要500万元。”解道成说，这种药家长们从不敢奢望。

“说白了，我们手上有多少钱，孩子就有多大的生存希望。我们要做的就是拼命挣钱，不放弃任何希望。”解道成说，现在五位爸爸积累了30万粉丝，但直播流量仍上不去。

五位爸爸的愿望，除了为孩子筹措治疗费，还希望通过网络让更多人了解神经母细胞瘤这种疾病，以及他们这些与之抗争的家庭。他们希望，将来有一天，医学技术能更发达，能有更多药物纳入医保，或者有朝一日药品价格降下来，让更多家庭看到生存的希望。

未来怎么办？五位爸爸说，如今，直播是孩子们唯一的希望，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为孩子们继续跳舞，一直撑到打败“怪兽”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