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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问自己,为何对一个地方,会心存眷顾,难以舍却。
细细想来,原来是因为一棵树,一片古树怀抱的溪流,一条石板路延伸而出的烟火人家,人们栖水而居,推窗见树,满目的枝叶沐浴在四季轮回的天地间,一棵棵大树,也注视着街巷深处的生息繁衍。
我来时,恍然重回石板路上蹦蹦跳跳,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树荫下仰望逼青透翠巨大树荫,儿时的脚印,曾几何时,忽明忽暗地消失在曲曲折折小桥流水间。
在偏岩,一直为它的气韵所动。
小小的古镇,与溪为邻,以街为市,一排高高低低的吊脚楼,临水而建,与树偎依,仿佛参天的古树就是它们生生不息的庇护。
在镇上小住,又得浮生半日闲。黄昏喜欢去影影绰绰的树下,听水声暖煦,看鸭鹅嬉戏,一片浅滩夹杂着几缕水草,半掩在水里,山泉裹挟而来的鱼虾,悠然在水底三三两两。
此刻的吊脚楼上,临窗品茶聊天的人们晃悠着腿,眯缝着眼,一把折扇,徐徐拿在手中,轻摇间搅动丝丝缕缕的黄桷树上飘来的清幽之气,俯身下望,水面的涟漪里无意中被黄桷树梢掉落的几粒果子击打有声,一圈圈的波纹层层散开又忽地从不知名的水下聚拢、喷涌而发,凝神良久,仿佛把那些俯身水面的清风明月,斑驳光影,都散落到金光闪闪的水中去了。
树下的小饭馆,前门是店后门是临溪茶室,老式手工的木椅木桌、木板台阶,朴朴素素的几件家具,白瓷盖碗茶里飘着一层如雪芬芳的茉莉花茶,揭开瓷盖,就花香扑面,叫人爱不释手了。
所有的树都沿着溪流而生,或旁逸斜出,或枝繁参天,虬曲的树干上都挂着它们的“身份证”,最小的都是一百多年的树龄,我顿时毕恭毕敬,当绕到那棵500多年树龄的巨树们面前时,不仅由衷欠了欠身,算是给它老人家鞠躬了。
百年不易,五百年,更是修仙成道,万人叩叹。
午饭时分,树下店家们的厨房开始炊烟袅袅。
几口大锅,一字排开,老式的白铁锅盖上,腾腾地冒着雪白的热气,当你的味觉刚刚被腊蹄花、粉蒸肉、香酥排骨、椿芽炒蛋的香味吸引,案板上水灵灵的鲜活大鲤鱼,各种农家菜园里大早刚摘的时令菜蔬,呼之欲出。
最是那树下醒目的放着几盆清水可鉴的鲜鱼河虾,几缕穿叶透缝的光影筛漏入盆,成了孩童们凑着头,最喜欢逗弄的游戏。
沿着老街往里走,桥头那棵迎面而立的巨人树,就成了画家们写生的最佳构图。
那是一棵风姿绰约、颇有造型的古镇“树王”。
浑身长满了歪歪斜斜、大大小小的奇特眼睛。健壮的手臂自然伸展,向上托举,将满树的碧绿色、晶晶莹莹的嫩叶潇洒抖开,不斜视,不逢迎、不扭捏,毫不做作、坦坦荡荡、从从容容地自由舒展,也许它托举多年的枝丫越来越多,越来越沉重,它有些累了,于是旁逸斜出,稍稍将身体稳稳地向下扎根,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土壤里钻,终于大半个身子完全伸展,将唯一的小石桥紧紧地护在手臂下。
窗外真美呀!每一个到过偏岩的路人都忍不住赞叹。
因为有了这群憨厚善良的神树,偏岩古镇历尽时间的淘洗,岁月的沧桑,它们沐风雨而立,与小镇相依相伴。
夜深了,窗外的古树一棵棵将黢黑隽秀的枝丫伸到窗前,我忍不住抚摸它绿羽毛般的叶片,万千翠绿迷人眼。阔大的枝叶将眼前密布成一块森林色,深深浅浅的绿,明明暗暗的绿,闪闪烁烁的绿,晶晶亮亮的绿,一棵百年古树,不是幽篁胜似幽篁。
映入眼帘的绿,遮天蔽日的绿,把每一扇窗都布置成了一幅绚丽的画。油画色涂抹的春天的清晨或晌午,我想我的画家,诗人和摄影家朋友们如果来,会立刻和我一样,被眼前的景象震住,当他们举起了相机,走向窗口,当他们屏息半分按下快门,我想我的凝望会沿着那些镜头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在我的故乡,偏岩古镇或者黄桷古道,当四季如画,我们像画中人一样纷纷从树下走过,在那样的黄桷树叶随风飘散的风中,一定有一条银色的小溪、泛着银色的光芒的大江,照见这座城市。
江水缓缓流淌,江岸的树成了时空之外,最美的风景。
迎着这古镇春天的第一缕田野吹来的风,它流进了我们心底。
这样的下午,这样的吊脚楼上的茶叙,是可以被感染的。踏青的人,城里开车来的人在这里,浮生半日,清茶盖碗,水声不断,阳光迷离,不知不觉就被这满眼满窗的绿和溪流感染得满心柔软。
常常幻想镜头前,一个白衣素淡,长发飘飘的女子,携一古琴,树下抚琴,任丝竹之乐,缓缓夹杂着水声,成为深秋的落叶和风中的一记绝响。
每年三月,村里的姑娘和老婆婆们会给树系上红彤彤的丝带,为远行归来的人远远会看见,他们就知道自己的家人在等他回家,自己的美丽勤劳的妻子和慈祥的母亲在等他回故乡。
偏岩的树,个个都是百岁高龄,饱经风霜的老人,他们溪边站立的姿势,他们张开巨大的手臂挡住烈日,屏蔽尘土,风雪,它们把古镇轻轻地揽在怀里,呵护着,安安静静地看着它安居乐业,生息繁衍。
我敬重这里的每一棵古树,我相信每一棵树下都住着一位山神。假如你对它弹琴,它会侧耳倾听,颔首冥思饱经风霜的老人,曲到哀伤处,它可能还会洒下几滴露珠,在老人和孩子心里,树是有耳朵的,你伤心时,生气时,快乐时对它说的话,它都会一一记在心里,用它缤纷摇曳的枝叶来回答你。
夜里,沿着古镇的石板路在溪边散步,你会突然发现一丛树影,从月光的筛漏中显影,宛若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又像一幅虚静清寂地古画,月色汤汤,稠光琉璃,幽深的山气隐隐传来,蟋蟀蛙声,彻夜不绝。
好一个浑然仙境,一块福地。
一个个慈善的神,春光的神,俯瞰古镇,润泽的屋瓦之上,每一个沿水而建的吊脚楼的露台楼阁,每一扇古镇的窗,一眼望去,都被树们千姿百态地装点得美轮美奂,随处可见最美的画框。
人们都爱在这看得见溪流和树影的阳台上喝茶,聊天,读书。远远地时可以辨别他们的四肢和面目,大都温驯坚韧,不屈不挠地迎着阳光,迎着雨水,向上攀升。诗人舒婷写到,“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棵树,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融在云里。”
在春天照亮古镇的那个下午,我和家人在最美的古镇阳台上用过午餐,然后,好客的家庭餐馆的大姐帮我们泡了一壶苦丁茶,就着这眼前风动叶攒的清新闭上眼睛,微醺中入梦,仿佛心神深处跑出了那个打着光脚,在石板路上一边奔跑一边放风筝的孩子,那是我吗?不是,是古镇某个店家的小男孩吧。
一个清早,溪边传来的扑腾着的鸭子的歌声将我唤醒。
我被这些美得不可思议的树们给吸引了,竟然丢下事先准备好家里带来的一本好书,我宁愿无牵无挂地迷失在这光影闪烁,美若星河的树画中去。
山风清朗,阳光透明,溪水在脚下扑朔迷离,仿佛藏着好多山间清流一路流淌带来的讯息。
整个下午,对岸的树和吊脚楼上的我,竟相看两不厌,一杯茶,一本书,天光漫漫,不知不觉就恍恍惚惚地错过了一朵云从头顶悄悄移开。
当我我把目光从枝繁叶茂处移向镇上行走的人,我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也和我一样,把手指指向那最云淡风轻的枝条,那片绿得透亮的黄桷树叶,呵——古树与古镇,美得相得益彰,美得妙不可言。
沿着溪流继续走,那些高大参天的树就在身旁,那么近,那么亲切,你可以伸出手去,摩挲那粗粝的树皮,沧桑的岁月之痕,我惭愧自己不是画家,不能用手中的笔画下它们虬曲亲切的身躯。画下他们旁逸斜出,自由舒展拥抱天空时的欢畅,在树的眼里,古镇不老,古镇如新,石板路上依旧是春夏秋冬,四季交替,风调雨顺的最美画卷。
树下,永远是熟悉的人,熟悉的背影,脚步和夕阳,溪流是古镇缓缓吟唱的歌,落叶永远是远行归来的人最好的安慰。
古镇的黄昏,因为那些美丽的树影和溪流,窗户和石板路都被洗得晶晶亮亮,勤劳的古镇人太爱干净了,他们常常用木桶挑来溪水,洗洗涮涮,把自家的锅碗瓢盆,衣服被单,门窗桌椅,无不洗得光洁如镜。无论你去了哪家店里,好客的店家自然会热情地邀你上楼上坐坐,沏一杯芬芳四溢的明前茶⋯⋯
真美呀!如果有一天你遇见偏岩的树,你一定会由衷地赞叹。
作者简介:
雨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散文家》杂志执行主编、《现代青年》年度最佳专栏作家。曾参加鲁迅文学院高研班进修、《诗刊》社第十八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水中的瓷》《被天空晒蓝》、散文集《会呼吸的旅行》、手绘童话《一只爱幻想的羊》等9部作品集。曾获第二届台湾薛林诗奖和第七届冰心散文奖、首届四川散文奖、重庆文学奖等。剧本《梁实秋》入选国家艺术基金年度优秀作品,长诗《生长的城》获重庆市政府重点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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