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家】田祥平:江河华尔兹
2024-11-05 16:14:11 听新闻
外地的朋友常常问我重庆的江景房比不是江景房的价格是不是要贵很多,这个问题很难一两句话能说清楚。重庆人眼里能看到江的地方太多,一般不拿这来说事。但是江在重庆人的心里一直是骄傲的存在——“江城”是我们对这座城市的又一个爱称。
长江在重庆市域里流过了多长,学生们可以如数家珍。江水滚滚而来,在江津石漠镇奔涌进入重庆,冲出巫山县碚石镇离开重庆进入更广阔的天地。这一路流来真是蜿蜒曲折,共有683.8公里,她滋润着3200万山城儿女,把我们养育得风情万种又开朗坚韧。流经重庆的江河太多,最具辨识度之一的还有嘉陵江,她从容地在合川区古楼镇流入重庆,不急不速流经147公里在朝天门处融入美丽的长江。重庆城因此有了两江四岸的别样风景——山水之城,美丽之地。江河万古流,重庆人滋润而安逸地生活在这风和日丽又亲水的地方。
生活在两江四岸的重庆人,无疑与这两条江一起漫妙地起舞,舞出一曲如熖火般炫丽又烟火气十足的华尔兹。
我在江边出生,在江边长大,在江边工作。一生几乎都生活在长江、嘉陵江边。我的义务教育阶段都和长江有关,学校是“长江电工厂子弟小学”和“长江电工厂子弟中学”;工作一直在嘉陵江边的“重庆南开中学”,这两条江带给我非常多的快乐和回忆,我为此而感到非常幸运。这两条江超越了时间、空间和形态,是滋润了我身体和精神的存在。本想用华丽的辞藻来讴歌这两条江,突然发现自己才疏学浅而词穷。确实,两江的存在是任何华丽词藻都不能形容的,只能用几则短文来致敬我心中的母亲江河。
【江城情话】
人的一生都在回答哲学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据说这三问最早是由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提出的,普通人没有哲学家的智慧,不能从哲学的范畴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努力过好自己的一生也是一种聪明的回答。
家住铜元局,周末父母经常带我们兄妹去两路口、解放碑“打牙祭”,彼时的交通工具就只有过江渡船,言简意赅地表达这一过程就是“过河”,“进城”。
父母常带我们去的餐厅是两路口的“山东又一村”,这是我们吃饺子的地方;在解放碑心仪的店是“颐之时”,“颐之时”的汽水肉丸子汤让我终生难忘,“心心餐厅”的猪肝炒饭是我永远的白月光。儿时把这些美味时刻叫做“吃嘎嘎”,就是几十年过去了,那些用餐过程还历历在目。到现在一个南方人的家里,冰箱里救急的菜,永远是饺子;内脏不是健康食品是现在的“共识”,但猪肝为什么成为我菜谱里的首选一定是可以逆源的。
哲学家问我“你要去哪里?”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但很多时候我知道周末我会去哪里。
“打牙祭”“过河”“进城”和“吃嘎嘎”等词汇,不仅是方言那么简单,而是包含了生活方式、文化观念和时代特征,这些语境是刻在我们意识深处的烙印,是重庆人的土味情话。
【江边渔船】
从中学开始就喜欢摄影,对我来说买相机的钱在那时可是天文数字,真是奢侈的爱好。参加工作后省吃俭用,几年后买下一部珠江单反相机,昂贵的还有胶卷,买个黑白的也得咬咬牙,可是这一爱好从来没丢过,这个爱好一直保持到现在。也要感谢这奢侈的爱好,让我有很多独处的时间,因为独处有助于缓解生活和工作的压力。
生活半径里就有江边,打鱼船和打鱼人成了我拍摄的对象,有空就去江边拍照,儿时的游乐场也成了我成年后的游玩地。
一天遇到一个年青健壮的打鱼人,他痛快地答应了我的拍摄要求,达成的条件只是我不能把他的形象用作不好的宣传。我告诉他洗好了相片我会送给他一套。
自己冲印相片是一件费力费时的事,借了同事的冲印设备,但对学化学的我来说冲洗配方什么的就不在话下了,再说大学毕业前一年我还加入到为同学们冲洗毕业纪念册相片的队伍中。但是冲洗在江边拍摄的相片还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成品出来后找了一个有阳光的下午又去到江边,希望能遇见那个打鱼的人。但是,没有遇见他。
很长一般时间,只要有机会去江边,我都会带上他的相片,希望能给出这些出自一个摄影爱好者的“作品”,也是对承诺的兑现。江水还在,鹅卵石还在,江风如昨拂面,那个打鱼人一直不再出现。
“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长江禁渔实施以来,在江水的奔腾中,长江两岸呈现了一幅幅崭新的生态画卷”。这样的新闻经常会出现在各种媒体中,江上的打渔船已经消失了好多年,我们看到的景象也随着江水的东流而发生巨大的变化。现在的重庆已是中国的最佳旅游目的地之一,这和有两条江流过重庆城并在城内汇合,带来异于国内其它城市的风景不无关系。
【夏天江风】
家住江边,生活就会被江水浸染。因为江水的原因长江沿岸的城市夏天都会变成“火炉”,重庆概莫例外。白天阳光照耀下,水汽蒸腾,整个城市笼罩在热腾腾的水汽中,上烤下蒸,重庆人说这种天气很“箜人”,让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享受着免费的让人不爽的夏日桑拿。
因为这条江,让这座城市也浪漫了起来,恋人、朋友和家人都喜欢在江边漫步,特别是在夜色笼罩下的江岸散步,更是美妙惬意。盛夏夜晚的长江边是乘凉的好去处,从家到江边步行不会超过一刻钟,为了安全一般会有邻居父母带着我们一群孩子去江边乘凉,除了乘凉外,还可以坐在江边沙滩上欣赏江对岸的风景。江对面有静止的万家灯火和延绵路灯组成的光带,在凉爽的江风吹拂下静静地坐着也是快意无比,夏日的燥热已渐渐远去,比现在的空调屋里舒服万千倍。静静地听着江水流动的声音,江对面还有流动的风景,七孔桥上不断移动的车灯;进出菜园坝重庆火车站的绿皮火车是永远不会生厌的景致,出站的车窗透出的光亮由慢到快地移动直至消失;进站的车由快到慢直到停下,现在的语言表达就是非常治愈,让人忘却夏日的烦恼。
从傍晚到天黑,可以一直面对动静有致的江景,凉爽的江风拂面,消暑一个晚上。
一般而言,立秋后重庆并不会马上变得凉爽起来,根据经验父母们就不会让我们去江边了,说是容易感冒。有一年在小伙伴们的强烈要求下,立秋当天再去了一次江边,第二天楼上楼下的小伙伴全体咳嗽发烧,集体到厂医院排队打针。“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确实是金句。
夏天,天然空调房——长江边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已失去了效用,让现在的小朋友们失去了在夏夜里吹吹江风的乐趣,也渐渐失去了与大自然接触的一个有趣的地方。
【渡船故事】
群山环绕着我们生活的城市,来自太平洋和印度洋的水汽在这里汇集,由于高空常有逆温层存在,风力又微弱,水汽没有去路,让重庆成了年平均104天有雾的著名“雾都”。有雾的日子里,若隐若现的山,悬在雾上的高楼,披着轻纱的江,整个城市都变得轻盈缥渺起来,有时金色晨光从雾的缝隙中照在江面上,波光潋滟,如梦如幻,这时最是重庆。
雾让山城的景色别具魅力,但是能见度在50~200米之间时就会有大雾黄色预警,开车开船开飞机都要引起注意,有时也会带来些许麻烦。在交通还不像现在这么便利的70、80年代,过江渡船就会停运,这就给需要乘船通勤的人带来莫大的烦恼。我家在铜元局,经常需通过江渡船到菜园坝,然后再转去两路口或解放碑。冬天是多雾的季节,天气预报不像今天这么先进,到了趸船上才知道停航,让人无比沮丧,只有在趸船上枯坐,盼望着早点云开雾散。
在1980年7月1日石板坡长江大桥通车前,南岸到渝中区都只能靠过江渡船,人坐轮渡、车乘车渡。坐在过江渡船上看着江水悠悠地划过船舷,两岸风景映入眼帘,过江渡船是那个时候两江四岸人民彼此联系的纽带。
两路口有山城宽银幕电影院,有好看的电影时我们会坐轮渡到菜园坝,然后乘缆车从菜园坝到两路口,出了缆车站门过马路就到山城宽银幕电影院。看朝鲜电影《卖花姑娘》时,因卖花姑娘一家人的命运太过悲惨,周围的人都痛哭流涕,小学生的我完全不能共情,为此事一直觉得很丢脸。读初中时父亲反对我去看只是讲了贾宝玉与林黛玉之间爱情的越剧电影《红楼梦》。当时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要反对我去看这出戏,现在想来他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太小还不懂爱情,去看不是全本的《红楼梦》有点浪费时间和金钱。不知什么原因,最后以父亲的让步而结束有关《红楼梦》的纷争。那时山城宽银幕电影院在两路口屹立着,是我经常看得到江对面的风景。
一件有趣的事是从铜元局到菜园坝的船资是1角钱,回程不要钱,你进了城要回家吧,其实一来一往的船资各是5分钱,轮渡公司只卖一次票,是提高效率的好办法。经常有人开玩说,如你能游泳到菜园坝,回铜元局乘船就是免费了。
儿时,和父亲一起时常回他的出生地江北柳荫玩。从施家梁乘木船渡过嘉陵江到水土,然后再步行去老家。乘木船是个有趣的经历,船夫用船桨划破平静的江面,小船载着不多的人缓缓前行,小手触摸江水,微风拂面,两岸景色如幻灯片一样不变换,好生惬意。随着船夫木浆的起落,激起的一些小水珠会在水面上滚动一段距离才融入江水中,我觉得好有趣,父亲告诉我这是因为水表面张力的结果。也许就是在嘉陵江上乘小木船的经历,想了解和解释物理现象的种子就此在我心中播下。
【江水情仇】
长江边是一个巨大的游乐场。开春后可在江边采酢桨草,放在口里嚼碎有一股酸味,我们叫它酸叽叽草;看运煤的缆车上上下下地来回穿梭;在巨大的江疤石间躲猫猫;躺的沙滩上听江水流过的声音;还有就是瞒着父母在江里游泳,这可是刺激又危险的游戏。
哥哥比我大两岁,由于父母工作忙他们在家里的时间少,兄弟俩天天缠在一起玩。夏天午睡后都会有妈妈做好的白糖拌番茄在等着我们,哥哥会把大的一个让给我;他还给我讲一些我不知道的大男生的事情。哥哥也是我的保护伞,免于被调皮的小朋友欺负。
夏天午睡后两兄弟照常吃了妈妈做好的白糖拌番茄,照常去上学,放学回家的路上有同学告诉我“你哥哥被淹死了”,哥哥和同学到长江边游泳被无情的江水吞噬。对小学一年级学生的我来说真是晴天霹雳。
哥哥在不长的时间里从江里被打捞上岸,见他最后一面是没有呼吸的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只记得妈妈完全崩溃了。从此,我没有了日夜相处的哥哥。哥哥曾是厂区里最帅的小男孩之一,他走后几年只要有人在我面前提起他,我都会泪流满面,家里的禁忌是谈论他的所有事情。在两年后妈妈生了弟弟家庭气氛才有所缓和,就是现在我们大家也像是忘了这件不幸的事。
看到缓缓东流的江水,经常会问自己释怀没有,我还是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在一个暑假里惊闻兄弟学校在西南大学阅高考卷子的一位老师到大学附近的嘉陵江游泳后再也没有回到讲台边。两江吞噬生命的悲剧,在我成长的经历里不是一个小概率事件。
江水流动的是历史,是对生命的赞歌,“世上的一切都有思想与感情,江也如此”,尊重和敬畏是在江边好好生活的必要前提。
太阳从云缝里射出耀眼的光芒,江水映出金光,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我、引导着我,让我把手边的事情做好,活在当下!
责任编辑:徐力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