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用不完美的身体展开一场全新的“写作”
2024-10-30 07:46:37 来源: 文汇客户端
余秀华是不把世俗的避忌放在心上的,在舞蹈剧场《万吨月色》的排练中,她一头大汗地坐下,满不在乎地说着:“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死了,来生是不是能有健康自由的身体。”紧挨着她的舞者李可华立刻捂住她的嘴,她满不在意地挥挥手,既倔强又释然地说出:“我喜欢流汗的状态,我这样一具残疾的身体能够做出这些动作,已经是我能得到的巨大肯定了。”
几分钟前,她刚跳完一段八分钟的独舞,这段舞蹈她才练习六天,已经能独立跳完,她在排练场上每做一个动作,就像在指挥千军万马。这8分钟对她来说很不容易,体力消耗极大,但是她喘着气时,仍铿锵地诵出她自己的诗:“我要活着/像红柿子般占满秋天的山头/等你经过,都砸在你头上/我胁迫你和我一起滚下去/从打谷场上,从山坡上,从火焰上/把拳头打在生活的利刃上,才能接住/满山堕叶。”余秀华念出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导演法鲁克·乔杜里率先鼓掌,他热情地赞美她:“你的这段表演有着媲美莎士比亚戏剧的强度。”余秀华活泼地回应:“可是我不喜欢莎士比亚的诗,我喜欢沃尔科特!”
诗和诗人,是《万吨月色》这部特殊的舞蹈剧场的主题。“以余秀华的诗作为编舞的起点,让诗人上台跳舞”,法鲁克·乔杜里构思《万吨月色》的想法,并非没有遭遇过质疑,尤其余秀华的身体在日常生活中行动已经很吃力,让她跳现代舞,这是否造成对她的冒犯?排练场上的余秀华用她挥洒的汗水回答:她尽管为此挣扎,但她也享受其中。她是她的诗作最好诠释者,无论表演的形式是朗诵还是舞蹈。
余秀华的诗是《万吨月色》的支点,把她的诗《决心》《阿乐》《一潭水》当作种子,从中生发出音乐和舞蹈,让声音的朗诵和肢体表演形成特别的“复调”,带动观众以全感官的方式沉浸式地认知余秀华的诗歌文本。这个作品的“编舞”路径是特殊的,法鲁克在伦敦找了一位手语老师,请对方用手语“朗读”余秀华的诗歌,之后把这些手语的动作幅度放大,构成特别的“舞蹈词汇”,以此为编舞的基础。在这里,舞蹈的本质是用身体朗读余秀华的诗。
余秀华在舞蹈编排的过程中敏感地辨认出她的文字的痕迹,专业舞者在场上跳着戏剧张力强烈的双人舞时,坐在场边的她会摇晃着身体投入于音乐和舞蹈的节奏,她认出了她的诗,并且渴望参与其中。事实上,被束缚的身体没有阻拦她成为积极的表演者。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当余秀华和两位专业舞者以及一名专业演员同场时,她成了场上唯一的焦点。她缓慢地、一枝一枝地捡起散落地面的玫瑰花时,她用很慢的速度摆动手臂或在空中画弧线时,她用明显比专业舞者慢一拍的速度横穿过整个舞台时,她矮小的身体传递给观看者的印象并非“笨拙”或“残障”,相反,她的每个倾尽全力的动作充满了力量感,她的一举一动中流露的饱满的生命力是很动人的,这具不完美的身体绽放着一种普遍的人性的美丽。
正如导演法鲁克所说,以他25年作为舞蹈制作人的经验,只有舞蹈演员在场的舞蹈剧场是不够的,只追求“美丽的肢体和动作”的舞蹈也是不够。当余秀华最初被说服参与《万吨月色》时,她经常为了身体不受控制而着急,会发脾气,会哭,会因为压力大而喝很多酒,她担心自己是表演中的“累赘”。但她没有放弃,让这个“美丽的挑战”不断扩大,从最初在图书馆里的分享,发展成一个正式的剧场作品,并且她成了创作中的主心骨。两位专业舞者在和余秀华的相处中得到醍醐灌顶的启发,她们一起排练时,被她的简单的动作带入到丰富激烈的精神世界中,这让两个有着完美身体和精湛肢体表演能力的姑娘反思:舞蹈是什么?美是什么?能量从哪里来?怎样的表演带来强烈的生命感?
余秀华的舞蹈指导老师反复提到:“她的悟性不仅体现在写作中,是全方位的,她对身体、对舞蹈、对表演的领悟力都是顶级的。”舞蹈指导在陪她排练8分钟的独舞时,发现她善于捕捉身体的能量所在,并且热情、准确地把这种生命能量传达出来。她在排练的过程中跃跃欲试,她的身体就像是她新发现的一种语言,她能用中文写出“我的万吨月色沉入海底”“我要了你夜晚的影子,我要了你的暮年”“我的灵魂如此清澈,在树叶上滚动”,现在,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用她不完美的身体展开一种全新的“写作”。
文汇记者 柳青
责任编辑:陈发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