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居所旁有一个小小的花园，那是父亲亲手打造出来的。

就像多数中国老人一样，父母不喜欢嘈杂，习惯宁静闲适的生活。大约二十多年前开始，他们就栖居在父亲原单位家属院一楼的一个两室一厅小单元里。

他们对这里的环境很满意。熟门熟路，不用爬楼梯，出入方便，来往的亲戚朋友也方便。

此外，阳台外便是一口鱼塘，宽阔的水面提供了良好的视野，塘堤上人来人往，对面田地里不时有人耕作，清静却不至于冷清。

门外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边长五十来米，由两堵围墙连接前后两栋楼形成。前面办公，后面住宿，一对铁栅栏可开可闭，是出入院落的唯一通道。这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乡镇单位的典型布局。

人们在这个院子里上班、生活、交往，除了上学、出差、办生活，几乎可以连续几天不用出门。

一道围墙圈出一个独立世界，给人强烈的边界感、神秘感、安全感、归宿感。那时的单位总让人自豪，那些单位人都带着些天生的优越感，吃住工作都在一起，大家更重视集体和荣誉。

退休之后，父亲便不再理单位那些事，也很少光顾前边那栋楼，他把精力都收回到家里来。这时候，兄弟姊妹都已经长大，各自有了工作，有了家庭，再不用他往昔般殚精极虑，劳神费力，他便有了时间发展些自己的爱好来。

父亲退休后有两大爱好。一是钓鱼，一是养花。

他喜欢斑竹制作的鱼竿。将拇指般粗细的斑竹砍下，剔净枝丫，打磨平整，置文火上烘烤正形，再悬挂高处，下头吊一块大大的鹅卵石。半月之后，鱼竿干透定型，拴上钩、线、坠、漂，一根传统鱼竿便制作完成了。

这样的鱼竿手感厚实，弹性适中，反应灵敏，承载力强，可以刷起小小的白鲳，也能轻松钓起六七斤的大鱼。

那时候回家，经常可以吃到父亲钓回的白水鱼，母亲用泡椒、泡萝卜煮了，起锅时加一点鱼香菜，味道非常鲜美。

鱼香菜就种在屋外的花园里，那里全是些四季常青的花花草草。除了钓鱼，父亲的精力几乎都放在他的花园里。

或培土施肥，或除虫拔草，或修枝顺藤，或移盆转向，或补种添绿，或漫步巡视，或细细品玩，或收获分享，一切都做得那么尽心，那么安静，那么惬意。就这样，他在那个院子里进进出出，度过每一个春夏秋冬，每一个黄昏清晨，度过他悠闲的退休生活。

花园本是院子的一部分，面积不大，只有几个平方。经单位同意，父亲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些废旧建材，在靠近自家厨房的边缘地带搭起个半米高的架子，连带三个装满土的花坛。花架上全是他的花钵，有兰草、月季、茉莉。花坛里栽着从老家搬来的一株茶花，另一个插着昙花、菊花，剩下那个却种了葱、鱼香、藿香。

父亲的花园不太规整，却颇具内涵。里边种得最多的当数兰草，生命力旺盛的夏兰，蓝叶百花，朴实无华却芳香四溢。花开时节，整个院子都是兰花香，惹得邻居一阵阵夸赞。

开得最久的是茉莉，白色的花儿从春天一直挂到秋天。父亲喜欢把半开的花朵摘下来晾干，泡茶的时候取几朵放入杯中，就是一杯上好的茉莉花茶。他还喜欢把干花一小包一小包封起来，待儿女们回来的时候作为礼物带走。

昙花一现最为惊艳，我曾多次在夜半等待花开。看着眼前一个个紫色的花筒慢慢翘起，开出一朵朵巨大的白色花儿，然后慢慢凋谢枯萎，给人不少感慨和启迪。据说昙花的花朵可以入药，和猪心一道煨制，是治疗心脏病的良药。

花园里不请自来的是紫苏。它总能在茂密的绿色中找到立锥之地，英姿飒爽向上垂直生长，紫色的叶片像一张张笑脸，又像频频挥动的双双小手。父亲会把花园里的杂草一根根拔净，紫苏却是个例外。既然来了，就让它生长，这东西既是菜又是药，还可以妆点庭院。

南方的冬天没有萧杀感，花园里绿色充盈，更何况还有那株茶花。红红的花儿映照着数九寒冬，一直开放到春天来临。

父亲的花园也是菜园。川南人喜欢吃豆花，每逢节日或重要客人到来，家里都会推豆花。从泡豆、磨豆、滤浆到煮浆、点豆花、压豆花，一家人紧密配合，边聊便做，有说有笑，一气呵成。每次做豆花，父母就会从花坛里摘取一些青葱、藿香，洗净切碎，这可是上好的豆花佐料。

花坛里藏着几株血皮菜，这东西不用施肥不用打药，给点空间就能疯长，每次摘下来足足一大把，鲜嫩欲滴，炝炒之后蘸上老坛盐水，足以让人三月不知肉味。

二十多年里，父亲和母亲就住在这个老院子里，守着他那老屋，打理着他的花园，等待着子女回归，等待着亲朋好友来访。

那里曾经是他的单位，他的青春，他的奉献，他的人生，他的世界。那里是儿女们的家，流浪者日夜思念的地方。

他们守在那里，守着他们的过往，他们的期待，他们的爱与哀愁，守着乡音乡土，守着一个老家。

他们在那里一呆就是几十年，过着他们质朴平淡、宁静而有味道的日子，伴着星星月亮，伴着他们的小花园。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直到他们耄耋不休，直到天荒地老。

图/文  苏南

作者简介：苏伦，笔名苏南，泸东人氏。长政策研究，偶作时评。法道崇圣，忧天悯人。用镜头记录四季，用文字勾勒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