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家】何鸿鹄:登顶世界之巅
2020-09-11 07:00:00 听新闻
3号营地的晨光唤醒我们,我取下氧气面罩,迅速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身体。头部意识清醒不痛不胀,呼吸均匀,胸口不闷不恶心,肚子不胀不闹,胳膊腿能动有劲,手指脚趾灵活不僵,还是咳嗽鼻塞,鼻涕和痰有点多,眼睛很红但不是很刺痛。心中暗喜初步判断这状态不用下撤,可以继续向上攀登。喝下一大杯热水后,夏尔巴送来了一掌心的方便面,本来没有胃口吃不下,小溪给我一袋东北带来的萝卜干,我捂热勉强就着吃下去了,喝了一袋蛋白粉,冲了2袋能量粉在水壶里就出发了,目标是8000米4号营地。
天气不错,艳阳高照,没下雪,风还是很大吹得呼啦啦的,7200米的海拔这已经算是极好的天气了。我们攀登完剩下那段洛子壁后,就进入了“黄带”,这段冰岩混合地路很长也很陡峭。我还是按照自己不停歇的慢节奏攀登,状态越走越好,很快就和大部队拉开了一段距离。
furtenji告诉我左前方那个黑色的山尖就是珠峰顶,上面飘着一片白色的旗云,飘渺氤氲,优雅风韵,好似尼泊尔妇女的纱丽。一路上我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风声、还有清脆的踢冰声交响,内心恬静从容,感到世界那么神奇多姿。而我是那个原始的纯粹的自我,那个悍然不顾追求真美的自我,此时一切凡尘琐事无隙可乘,心中尽是美好。
世界第四高峰洛子峰的4号营地在我们往珠峰4号营地的路上,那里是一段横切非常危险,很多石头被风化了,有的看似一块整石头,用手指轻轻一拨就会成片状往下掉,石头在这里也不适合生存呀。
一直有位单脚假肢的登山者在我的前面,节奏和我一样,慢走不停,速度比我慢一些,零负重,前后跟着4个夏尔巴。我放慢脚步跟在后面一直没有超车,直到临近c4最后一个陡坡爬完,她主动停下侧身让我,我才发现是个女性残疾攀登者,顿时肃然起敬,几句交流知晓她来自英格兰,从她脸上的笑容推断状态不错,登顶有望,留下几句祝福的话,我就往c4走了。
到达c4我惊呆了,这里石头多雪少,满地都是撕裂的帐篷、废弃的氧气瓶、食物用品等垃圾,远处还有罹难登山者的遗体。那个风大得要把我撕了去,我和furtenji发现一顶搭建好的帐篷,钻进去看是王哥和他的夏尔巴早已到达,我立马钻进去留在他们帐篷里避风,此刻是下午4点。很快furtenji搭好了另一顶帐篷叫我过去,我独自在帐篷里拿出睡袋想尽快睡一觉,4个小时后就要出发去冲顶了。虽然已经很疲累,但外面狂风凛冽异常恐怖根本睡不着。翻来覆去2小时后小溪和蒋杨到了,他们拿出睡袋套在腿上就开始吃东西,根本就没安排睡觉这个环节,正好睡不着我也加入了他们吃的行列,蛋白粉、能量棒、巧克力、坚果等,我们相互鼓励吃得珠峰攀登以来前所未有的多,小溪说要狠着劲吃,才有力气去冲顶。
4号营地的4个小时,虽然一刻都没睡着,我感觉状态并没有变差。可能是冲顶将至,崔医生常挂在嘴边的多巴胺、内啡肽、肾上腺素这些在起作用吧。
临行前我比较磨蹭又走在了队伍的最后,据说夏哥在大队伍出发前早早就先走了,看来今天大家都卯足了劲冲顶,人逢要事精神振,连小溪的状态也比昨天好多了。那个山顶的目标如此具体,她就在那里。
出发第一个坡,furtenji见我状态不错,直接和我2人结组,从大队伍旁边通过,几个坡后我们已经走到了队伍的前列,超过夏哥的时候,我打了声招呼,发现自己声音变得又哑又小。我的喉咙越来越疼,咽口水已成困难,很快我们又追上了走在最前面的王哥,再准备打招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完全失声,说不出话了。突然失声惊慌失措,我忍着痛猛咽了几下口水,感受咽喉是否被堵,再感受一遍全身,检查是否有大问题导致生命危险。发现除了喉咙问题其他一切正常,心想海拔已8千多,有点问题也正常,就安心攀登了。
此时夜不愤山不怒,尚好尚好,心无杂念按照自己的节奏努力向上攀登即可。仍然是冰岩混合,陡坡连绵,寒风凛冽,夜色越来越深沉如浓稠的墨砚化不开,戴着氧气,我们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听不到旁人的气喘如牛声。我的连体羽绒服里面做了最保暖的搭配,手套袜子都是双层,中间还夹了暖宝宝(其实暖宝宝只是心里安慰,一点也不暖),头上是打劫抓绒帽加羽绒帽非常保暖,氧气面罩套在我的打劫帽外面,又能御风寒,也能保护脸不被氧气面罩磨伤。夜晚唯一露在外面的是眼睛,女生梦寐以求的长睫毛在这里惨遭嫌弃,睫毛上结了冰又厚又重,特别难受,加上羽绒帽时常往前盖住我的头灯令我视力更加受阻,每往后拉一次就感觉恶心一次,只能停下来转过身看看风景调整。
持续的冰爪接触石头硬碰硬的撞击使我的脚底很疼,持续的保持双脚大角度倾斜令我的脚后跟特别疼,可别无他法,在这样的极限环境里,唯有威胁生命的事情才能成为我们放弃的理由。很快我就调整过来,感觉不仅找到了呼吸和步伐节奏,还找到了上下肢和核心区的协调感,特别是腰腹在陡坡上的灵活翻卷大大节省了腿部力量和推上升器的手臂力量,身体轻盈稳定得furtenji在坡上都不再伸手来拉我了,我们的速度自然也很快。
此时我和王哥以及我们的夏尔巴,还有秋足和蒋杨,我们6个人走在最前面,估计和大队伍拉开了很长的距离因为完全看不到他们。突然蒋杨超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走得特别慢,我们脚下的冰岩混合地慢慢消失,还原了雪山本来的面目,陡峭的角度另我们的视线受阻,感觉顶峰就在我们头顶,似乎直上很快就可到达。我才明白蒋杨是凭着经验在押队,他不希望我们登顶的时候天还没亮,顶峰风大寒冷又不能等,节奏压慢是最好的办法。这个节奏我们保持了一个多小时,发现顶峰并不在我们设想的那里,理解蒋杨也是第一次来判断失误。这时天边开始泛白,我们又重新开足马力全速前进,太阳升起来照耀着我们的后背,睫毛上的冰也化开了,我换上了宽大的雪镜。
约2个小时后,我们登上了之前以为“像极了顶”的顶,这里很高,纵览群山小,云雾缭绕,大美喜马拉雅,估计海拔已是8700或8800米,但眼前出现的是连绵不绝的刀锋般的山脊,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峰顶,山脊暴露感极强,好似空中走廊,脊上有一条孤独的绳子,那就是修路队给我们制造的唯一保障,我们的生命之绳。我们行走在山脊雪沿的左侧,过于倾斜只能双脚交替前行,每一脚都要用力踩深抓牢,脚下万丈深渊,没有任何遮挡,我的眼睛根本不敢往下看,眯着眼睛往四周扫了一遍,不禁打了个寒战,身体也晃悠了一下,双腿有点发软,我只能停下来双手拽紧了路绳倚靠在雪沿上调整。为了克服恐惧我不再往四周看,专注于脚下。我走在furtenji的后面,踩寻他新鲜的脚印,快挂不停在保护站之间切换,每一次切换,每一次落脚都异常小心,只要一脚没踩稳,就会滑坠,悬挂在8800米的高空中。
中间有的地方落差还很大,有冰岩混合,特别是有一个落差很大的斜坡攀爬特别艰难,那里就是希拉里台阶。那个路呀又险又长,过了一尖又一尖,总也走不到头。我前面是王哥和他的夏尔巴,然后是协作秋足和蒋杨,再是furtenji和我。突然从身后来了一名红衣男双手交替绕过我的腰超过我,然后回头友好地向我致意,我肯定不是我的队友,貌似那个珠峰记录保持者卡米,我们在大本营见过,。再后面就看不见任何人了,队友们还离得比较远,其他许多队伍都还没上山在等下一个窗口期。诺大一座珠峰我们独享,穿戴臃肿跟熊一样笨重的我们俯在这世界最高的山脊上却像一粒粒雪花那么轻微渺小,一片一片依偎在圣母的怀抱。
这群冰山上的来客怀着无比敬畏之心触摸着神圣美丽的世界之巅。倾尽勇气和爱。
终于,在前方一个飘着几片经幡的地方,我见王哥在拍照,这一整天无论如何漂亮如何惊艳我们都没有取出设备拍过一张照片,我顿时心里狂喜,谢天谢地我们登顶了。王哥拍完照一刻都没停留就和他的夏尔巴急急下撤了。当我站在那个至高点,双手合十贴近心脏,微闭双眼感受群山旋转,那种感觉恐惧又美好,身边已经没有比我更高的地方,这里是珠峰之巅,这里是南极和北极之外的世界第三极“高级”。我的头顶只有天空,俯览众群山,眼下像一片大海,高高低低无数的山顶像岛屿,那些缭绕在山间的云雾像是浪花不停拍打着岛屿,大大小小的黑色山影像刀切一样规则,在金色阳光照耀下形成一座座金字塔,我们来时的路像一条蜿蜒的廊桥,我们站立的峰顶如同在海面上隆起的一个特别高的半岛,一切都如梦如幻,极其不真实。我倾尽了全部的身体和全部的爱登上这世界之巅,不负遇见,余生感恩。
文/何鸿鹄 图/许世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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