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家】张涌:石柱擎天
2020-08-20 07:00:00 听新闻
石柱是一本古老的线装书,记载着这个渝东南民族自治县1000多年的悠久历史;石柱是一本精彩纷呈的画册,它的封面,应该是清纯姣好、穿着水红民族服装的土家姑娘,是奔腾蜿蜒的龙河、波光粼粼的太阳湖,或者西沱天街、大风堡、万寿寨、千野草场......都行。
阅读石柱,美不胜收。在西沱天街,我读出了沧桑大气;在大风堡,我读出了刚柔相济;在秦良玉陵园,我读出了忠义豪侠。
阅读是需要背景音乐的,譬如读婉约李易安,最好是《二泉映月》,《江河水》也不错;读《木兰辞》,最好是《将军令》。
读石柱的背景音乐,自然非啰儿调莫属:太阳出来罗儿/喜洋洋哦/朗罗 ......一曲《太阳出来喜洋洋》从龙河唱到长江,从土家吊脚楼唱到人民大会堂,从田间唱到心间,余音绕梁,历久弥新。
这几日每天听土家导游姑娘小周唱啰儿调,嗓音说不上优秀,但清纯透亮、澄澈干净,好似九寨沟的风光,跟我在天主教仁爱堂听到的圣咏或唱诗班的歌,竟有几分神似,清越、干净、空明,有种沁人心脾、荡涤灵魂的感觉。
穿越一下,仁爱堂座落在重庆主城山城巷。那是主城的天街,有步道、悬崖、老树,各式陪都时期的建筑散布其间。无需做旧,便随处可见岁月的纤痕和人文的醇厚。
想起了北碚夏坝的复旦大学旧址,想起了复旦大学的创始人马相伯,一袭长袍马褂,却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似乎略带酸腐,但学问睥睨当世,人格雄视天下。学贯中西而又古风宛然的民国大家还有很多,诸如宣称“思想而不自由勿宁死”的陈寅恪、倡导兼容并包的蔡元培——每个人都是一段斑斓深邃的老巷。
马相伯那般标志性的民国风景杳然远去。今天的学界,早已湮没在急功近利中,五音混杂,不说也罢。好在,文脉未逝,遗踪尚存。我们还可以穿行山城巷、磁器口老街、中山古镇、走马驿道;还可以踏访西沱古镇,聊慰寸心,认祖归宗。 历史在演进,追求新美无可厚非,但我们要留下一条时空的通道,一条思绪和身体都可随意穿越的走廊。只有不时游走,我们的灵魂才不至于走失,文化基因才不至于变异,民族之根才能长在。否则,所谓文化自觉、文化自信,要么是奢谈,要么是作秀。
较之局促蜷居于大都市的山城巷和磁器口们,西沱则大气磅礴,酣畅淋漓。
西沱临水而踞。浩淼苍茫间,万里长江奔来眼底,忠州石宝寨赫然在眼,云梯街气韵生动。
云梯街是西沱、也是石柱的地标,是长江沿线唯一垂直江面的街道。1124步青石梯垂直长江,龙形上扬。从长江边向上仰望,好似一挂云梯直插苍天。云雾笼罩时,宛若置身云端。人们因此而礼赞其为“云梯街”、“通天街”,或曰“万里长江第一街”。老街两旁保存着明清遗留下来的层层叠叠的土家吊脚楼、紫云宫、禹王宫、万天宫、桂花园、二圣宫、永成商号等明清商铺、宗教建筑、会馆驿站,组成了遗韵悠长的巴盐古道。
自云梯街顶俯瞰巴盐古道,遥望苍茫烟水中的石宝寨,思古幽情油然而生。而我念念在兹的,是那个明末清初的巾帼英雄。西沱并非秦良玉建功立业、勒石燕然所在,也不清楚她是否自石宝寨凌波而来,但我知道,这里有她居住过的紫云宫(俗称桂花园),有她进香朝拜、并捐资重修的南城寺。我相信,她曾经无数次爬涉云梯街,曾经为触目所及的石宝寨的忠义豪侠之气所濡染。她和忠义之州意气相投,生气相通。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西沱因为忠义沧桑而耐读,大风堡则因刚柔相济而耐看。
刘勰的《文心雕龙》里那句著名的话“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在我看来,并不适用于所有的山或海。尤其是登山抒怀,对山的要求其实很高。这样的山,或者嶙峋坚实,风骨峥然,比如北宋山水画巨臂范宽笔下的山,比如回响着“八千里路云和月”壮歌的贺兰山;或者有灵性有亲和力,比如元代黄公望笔下丰茂氤氲的富春山,比如妙曼在杏花春雨里的洞庭山。
兼而有之的,是黄水大风堡。大风堡高峻雄奇而又苍茂秀逸。沿着山径移步看景,郁郁葱葱的香樟、银杏、珙桐、红豆杉,掩盖不住大风堡坚实的骨骼。偶尔有杜鹃花点缀在莽莽丛林中、绽放在千寻绝壁边,雪清玉瘦、超逸出尘,别有一种泠然孤傲,直令人骨颤心惊。行走在1934米山巅,在有“亚洲第一挑”称号的玻璃廊桥上,眺望层叠千山,目接排空绿浪,耳听破空鸟语,心悟羽化登仙,顿生“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之慨。
逝者如斯,众生渺小,唯女帅不朽。虽然,梁启超说“英雄乃不祥之物”;虽然,有人说秦良玉地位尴尬,其抗清是背历史潮流而动,但我以为,更尴尬的是假顺势之名保个人功名利禄的二臣,是阴盛阳衰的当下世风。各为其主、保境安民无可厚非,忠诚信义永不过时。秦良玉的价值超越石柱,超迈百代。一柱擎天,她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矗立起精神的石柱,挺拔起忠义爱民的高度。她的磊落大度与啰儿调“喜洋洋”的明快很合拍,她的忠义豪侠与石柱山水的清新俊朗很搭调。她是石柱的石柱,也是重庆的、中国。她的辉光将穿越历史,烛照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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