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诀

你出生的时候不足三斤

爷爷（你父亲）用一只手就能将你握住

你是家里的第九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

因此你是老幺儿，是爷爷奶奶的掌上明珠

谁都说你不好养活，说你

会步早夭的大哥大姐的后尘

可养了一堆孩子的爷爷奶奶

经验丰富，对你的呵护无微不至

家里无田，有的只是在山岩

和桐树苎麻的缝隙掏出来的薄土

祖上从湖北麻城填四川来此开荒

历经八代，也没能种上一粒稻谷

爷爷奶奶在坡上刨了大半辈子

种出的包谷高粱洋芋红苕堆成了山

于是锅里有了，碗里有了

你上学的学费也有了

一辈子没混出名堂，尽伺候人了

你说是生在寅时，命苦

不知道的人以为你是自怨自艾

懂你的人才晓得你心底下在偷着乐

哪些说你不好养活的人早已作古

而你都九十高龄了，耳不聋眼不花

每天哼着戏曲进厨房

把岁月烹饪得有滋有味

遂想起你常说的话：做得是福

一个做字，道尽生命的真谛

做，是劳动，能劳动就健康

是以，做则生，不做则死

一记耳光

学校不是私塾，爷爷错了

学费不能晚一两天交

你的嘴翘得比屋后的山高

也不能把开学的日子改了

狗撵着骨头，你黏着爷爷

不逢场有余粮也卖不了啊

戈壁般的手终于举起，啪

你稚嫩的脸上飞沙走石

辍学记

哥哥走了，姐姐嫁了

鬼子投降了

为了躲避三丁抽一

大哥入了帮会，二哥进城做了漆匠

那年你十五，唇边毛茸茸的阳刚

使你身犯险境

只要再有一年，就一年

你就能读完高小

桐麻湾的地里

野草大举入侵

爷爷奶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当炮灰

腰累弯了，也不吭声

过年二哥回家

说是替你找了个活路

你二话不说就跟二哥走了

去了夫子池边上的无锡饭店做学徒

随身带走的，除了大人的叮咛

还有没读完的课本

葬书辞

到了子时，锅里的镇江淆肉香气扑鼻

玻璃汤里，猪蹄膀在上演一场花事

辍学过早，你与书本的情缘未了

顺着灶膛的火光，你在书里徜徉

楼上的牌局结束，师父下来

夺过书扔进灶膛说，你要书（输），我要赢

无锡饭店

你当学徒的饭店在闹市中心，平街二层

平街以下是舞厅，饭店楼上是客栈

紧挨着戏楼影院。你一说我就明白了

当时饭店的生意为什么这样好

鬼子投降后，旁边又竖起了抗战胜利纪功碑

这里是陪都，是达官显贵流连之地

饭店门前有帮会头目闲坐，护店的

老板姓袁，主厨是你师父，都是下江人

饭店主营江浙菜系，味道偏甜

招牌菜有鱼香肉丝、糖醋排骨

九眼灶，到饭点

人忙得四脚朝天

饭店是股份制，五天一分账

生意好的时候，你每月能分二三十块银元

而你挣的连老板和师父的零头都不到

那时候一块银元能买一石米

有钱了老板就娶了三房，但命不长

三十出头便呜呼哀哉

后来国民政府还都南京，生意逐渐萧条

再后来解放了，饭店易主，改名颐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