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家】王明凯:手巾
2019-01-06 07:00:00 听新闻
“见鬼,我的手巾不见了!”
汪镇长先用手摸了一把裤包,发现那里面空空如也,赶紧把左手伸进左裤包掏了一遍,又赶紧把右手伸进右裤包掏了一遍,接着又把屁股荷包也掏了一遍。没有,确实没有,他大声惊叫道:“见鬼,我的手巾不见了。”
那手巾是不能丢的,那是汪镇长一行五人旅游丰都鬼城的纪念品。汪镇长是最喜欢购买纪念品的,他游过青城山、峨眉山、乐山大佛和忠县石宝寨。每到一处,汪镇长都要购买一件两件纪念品,回家以后还要用笔或小刀留下记号,比如“青城山纪念”、“峨眉山纪念”、“乐山大佛纪念”、“石宝寨纪念”等等。汪镇长说,他要游遍祖国的三山五岳,要把每一次的旅游纪念品挂满书房的四壁,退休后慢慢回味一次又一次旅游的滋味,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是,汪镇长这次游览鬼城的纪念品却不见了。
现在看来,汪镇长一行五人的旅游有点名不副实。现在这些人一提起旅游,一下子想到的就是周庄、乌镇、香格里拉、天涯海角,抑或夏威夷、下龙湾、富士山和艾菲尔铁塔等等。那几年不一样,计划经济年代,包包不鼓、眼界不开,从这个村到那个村,从这个镇到那个镇,从这个县到那个县都叫旅游。
汪镇长一行到丰都旅游,是临时的决定。镇政府的人有春游秋游的习惯,有时候公家组织集体出游,有时候三五成群邀邀约约外出踏青。那天,汪镇长把手叉在腰杆上:“见鬼,好久没有出门透气了。”
“见鬼”是汪镇长的口头禅,讲一次话要见好几次鬼,照着稿子念的时候,不能“见鬼”,念完了还要补充一句“见鬼,眼睛都看花了。”
汪镇长把手叉在腰杆上说“见鬼”的时候,陈兵正好从楼梯上爬上来,陈兵插话说:“汪镇长,现在春暖花开,连雀儿都晓得飞出窗外去耍了,你带我们春游去吧。”
汪镇长问:“到哪里?”
陈兵说:“垭口村桃花开了,我们到垭口村看桃花吧。”
汪镇长说:“见鬼,桃花有什么看头。”
陈兵说:“那我们到人和水库划船。”
汪镇长说:“见鬼,去年秋天才去划了船,今年又去,你娃硬是没得耍事。”
二人在过道上讨论了一阵,一时想不出到哪里春游为好。办公室主任杨素正在院子里的花台边看花,专心致志看了一阵,才把头抬起来,素天朝天地说:“汪镇长,就去你说的那里。”
“见鬼,我说了哪里?”
素天朝天地的杨素一脸动人的笑:“汪镇长你不是说见鬼吗,我们就到鬼城见鬼去吧。”
汪镇长和陈兵先是恍然大悟,继尔拍手叫好:“哎呀要得,我们到丰都鬼城一游。”
于是,邀约大家上路,直奔丰都鬼城,一行人除了汪镇长、陈兵、杨素之外,还有董德云和小姜。
门票提价了,每人20元。杨素学着汪镇长的口气:“见鬼,前不久曾晓红她们来耍,才15元,今天就涨了5元。”
汪镇长说:“20元就20元,人家每张门票还配发了一张纪念手巾,游山时可以揩汗水,游完了就带回去做纪念品。你自己去买纪念品,五块钱都不花吗?”
展开手巾一看,真是不错,材料、质地、花纹都受众人称赞,特别重要的是,那上面印有“鬼城纪念”字样,还有一张鬼城导游图:大鬼山、小鬼山、名山、奈何桥、阎王殿、十八层地狱,清清楚楚。汪镇长每游一个景点,都要把手巾展开对照欣赏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对折起来,揣进裤包里。
谁知那手巾现在却不见了,就在汪镇长一行五人游完丰都,在码头等船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它却眼睁睁地不见了。
汪镇长一声“见鬼,我的手巾不见了”的时候,一行五人皆慌,山远水远而来,连个纪念品都没有留下,岂不枉此一游?何况汪镇长那么喜欢购买收藏纪念品,每到一个地方出差、旅游,必添一件两件纪念品,带回家布置在书房的墙上。
大家猜想,汪镇长的手巾可能是在什么地方放失了手,细细找找也许就找到了,你一言我一语,真把汪镇长给说迷糊了,他想未必然我硬是把它丢在什么地方了?但是能丢在什么地方呢?迷迷糊糊的汪镇长想不出眉目来。
陈兵建议道:“现在时间还早,离开船还有足足一个小时,我建议要么到泵船上坐下来休息,要么就在这街边茶馆里泡杯茶慢慢喝,慢慢找汪镇长的手巾。”
大家表示赞同。陈兵带头跨进了街侧边的春来早茶馆,其余的人也就跟了进去,把所有行李聚集在一起,选了一张临窗的茶座坐下。座位很好,屋里清清净净,举目可以望见码头的梯坎、泵船和梯坎与泵船之间上上下下的人群,再远一点,就是长江,长江的水在那里平平静静的流着,江面上有不少的船,上水船、下水船、大船、小船、货船、客船、旅游船,一派繁忙景象。
大家坐定以后,小姜要去喊茶。陈兵说:“你们几位陪着汪镇长慢慢品尝,我回刚才退房的旅馆里去找一下,弄得不好那张手巾就丢在汪镇长住的205房间里了。”说罢,挥挥手,做了一个拜拜的动作,就急匆匆跨出了春来早茶馆,身子一拐,向名山旅馆方向去了。
汪镇长说:“见鬼,出门杨素提醒我再检查一下房间,不要丢下什么东西了,我把205房间的床上床下都搜索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东西呀。”
杨素说:“我怀疑汪镇长昨晚是不是搓洗了手巾,然后晾在什么地方没收。我们房间外面不是有条走道吗?那走道上有一根铁丝,从走道这一头牵到走道那一头,上面就晾了很多东西,有背心、毛巾和一条花花梢梢的连衣裙,还有什么东西我没看清楚,弄不好就有汪镇长的手巾。”
汪镇长说:“见鬼,我是洗了背心的,晾在过道的铁丝上,但离开的时候收了的呀,我觉得昨晚上没有洗晾手巾哩。”
杨素说:“还是回去找一找,这样吧,汪镇长,你们慢慢喝茶,我回旅馆走道边去检查一下,好像那手巾硬是在铁丝上晾着。”
杨素是镇办公室主任,做事历来细心,井井有条,又会说话,又会喝酒,给镇政府长了不少脸,只是文字能力弱点,但大面上还过得去,不伤大雅,汪镇长对她十分欣赏。杨素提出再回去找一下,汪镇长虽不抱希望,但也不反对,点了点头算是同意。杨素交待小姜去买茶,自己转身出了门,向旅馆方向走去。
杨素刚刚出门,董德云尖叫一声:“有了!”
汪镇长说:“董德云,你惊风活扯叫啥子,什么有了?”
董德云问汪镇长:“汪镇长,结账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大堂的木椅上坐了一会儿?”
汪镇长说:“是呀。”
董德云说:“这就对了,结账时我仿佛看到一眼,你那手巾肯定是顺手丢在沙发上了。”
汪镇长说:“见鬼,这倒真有可能,我怎么没想起来呢?”
董德云一脸的微笑:“汪镇长不要着急,小董去去就来,保证把你的纪念手巾找回来。”说罢,从茶座上站起来,匆匆走了。
小姜给汪镇长泡上茶,又从吧台边找来一摞报纸,递到汪镇长手中。汪镇长揭开茶碗的盖碗闻了闻,向里面吹了口气,见茶叶尚未泡开,便把盖碗盖上了。顺手把一摞报纸接过来,从中选了张《参考消息》,绕有兴致地翻看起来。边翻边问小姜:“小姜,你说我的手巾找得回来吗?”
小姜说:“找得回来找不回来都没关系,不就一条手巾吗?淘神费力的做啥子。”
汪镇长说:“不找回来丰都不就白来了吗?那手巾好啊,看见它就可以把鬼城走过的景点复习一遍,找回去贴在墙上,表明汪某到此一游。更重要的是,它将成为我收藏的第100件旅游纪念品。”
小姜面带难色:“返回旅游点去再买一张手巾不就行了?”
汪镇长说:“见鬼,虽然都在鬼城,我们现在的位置离旅游地有十余公里,来回跑一趟,船都赶掉了。再说,买张手巾必须再买旅游门票哩。”
小姜极不情愿地说:“既然如此,我也去找找吧。”
汪镇长想,小姜留在这里与自己又没有龙门阵摆,他人年轻,腿脚快,一眨眼工夫就跑个来回,就没有反对,由小姜径直去了。
汪镇长喝着茶,一边看报纸,还一边回味这次鬼城之行的收获。他印象最深的是十八层地狱:拔舌地狱、剪刀地狱、铁树地狱、铜柱地狱、刀山地狱、冰山地狱、舂臼地狱、血池地狱、枉死地狱、磔刑地狱、火山地狱、石磨地狱、刀锯地狱,层层地狱阴森恐怕、鲜血淋漓……
回味之间,陈兵已返回茶馆,喜出望外地递过来一条手巾:“汪镇长,找到了,果然在你住的205房间里,你猜你丢在什么地方?枕头下面!”
汪镇长想,恐怕是哩,出门时床上床下都检查了,怎么就搞忘了看一看枕头下面?一边连声道谢,一边招呼看茶。
陈兵说:“不喝了,不喝了,刚才过路看到街头商店里有电动玩具,我去选一件给儿子带回去。”说罢,急急忙忙出门买玩具去了。
陈兵前脚走,杨素后脚就跟了进来:“汪镇长,找到了找到了,你的手巾果然在旅馆过道那根铁丝上晾着。”说着,递给汪镇长一条手巾。
汪镇长连说谢谢谢谢,一边在想:“见鬼,陈兵说手巾在205房间的枕头下压着,杨素说手巾在过道的铁丝上晾着,那它到底是压着还是晾着?”心里这么问着,口里却连声谢谢,言不由衷地招呼服务员看茶。
杨素说:“不喝了,不喝了,我上个卫生间,等会上了船,解手不方便。”说完,把外衣往茶桌边的椅子上一搁,径直上卫生间去了。
杨素钻进了卫生间,董德云又风尘仆仆地返回来了,他一步跨进春来早茶馆的大门,把一条新崭崭的手巾递给了汪镇长:“汪镇长,该是让我说准了嘛,你这手巾硬是丢在旅馆登记室的沙发上了。”
汪镇长接过董德云手中的手巾,又想到刚才放进行李箱里的两条手巾,心里叫了起来:“见鬼,真是见鬼,陈兵说手巾在枕头下,杨素说手巾在铁丝上,董德云说手巾在沙发上,那手巾它到底在什么地方,未必它撞了鬼城的鬼,可以施展飞身术?”嘴里的话却是:“董德云辛苦了,喝杯茶吧。”
董德云说:“不喝了,不喝了,我到门外擦一下皮鞋。”说完擦皮鞋去了。
这时,小姜也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跑得满头大汗,直喘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汪镇长面前:“汪镇长,你住的205房间里、房间外边的过道上、一楼大堂的登记室,我都找遍了,连手巾的影子都没看到。”
汪镇长看着满头大汗的小姜,心头特别感动,一边给小姜看茶,一边劝他道:“算了算了,找得到就找,找不到也不算蚀财,一张手巾嘛,值几个铜钱?”
小姜说:“那怎么行,汪镇长那么喜欢鬼城的纪念手巾,不能枉此一游。这样吧,我这一条送给你,我又不收藏纪念品,纯粹用来揩汗水,揩两天就甩掉了。”
汪镇长摆手谢绝:“小姜,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小姜不容分说,把手巾对折起来,一把塞进汪镇长行李箱头去了。
这时,买玩具的陈兵、上卫生间的杨素、擦皮鞋的董德云陆续回到了春来早茶馆。汪镇长正要开口说话,杨素叫道:“上水船来了,咱们收拾行李上船吧。”众人张望,果然是他们要赶的船到了,那庞然大物已经停进了码头,赶上水船的旅客成群结队地向泵船涌去。汪镇长一行五人不再讨论手巾的问题,纷纷提上行李,出了茶馆,下了梯坎,上了泵船,喜笑颜开地打道回府了。
一路上,汪镇长的脑子没有歇过气,不是丰都的迤逦风光,不是鬼城的阴森恐怖。在汪镇长脑海里闪烁的始终是那张印有导游图的鬼城旅游纪念手巾。陈兵、杨素、董德云、小姜各送给汪镇长一张手巾,四张手巾像四条横板顺跳的蛇,在他心里拱得七上八下。小姜那张不说了,那是他心甘情愿送给他汪镇长的。而陈兵、杨素、董德云找回的手巾就令人费解了,甲说在枕头下找到的,乙说在铁丝上找到的,丙说在登记室找到的,到底哪张手巾才是他汪镇长丢失的,哪张手巾才姓汪?
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奇迹发生了,那条手巾竟然从汪镇长的眼镜盒子中钻了出来。汪镇长立马想起来,就在走出旅馆的时候,他还摸出手巾擦了一把眼镜,顺手把手巾当成眼镜布装进他那硕大的眼镜盒,而眼镜盒中原有的擦镜布已丢失半个月了。
手巾找到了,汪镇长自然高兴,便把多余的四张手巾一一归还给四位部下。陈兵、杨素、董德云机灵过人,一句话都没说,手疾眼快地把手巾揣进了荷包,没让别人看到半点影子。只有小姜不识时务,连连摆手推辞:“汪镇长,这张手巾就送你了,送你了。”
汪镇长一把把手巾塞进小姜手上:“拿着,每人都只有一条。”
见小姜还要推辞,脸色一垮:“见鬼,纪念品嘛,我要那么多干啥?一张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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