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去年的梦中醒来，看见去年的海棠，旧了。

那些远远的鸟鸣，那些如雪的阳光，那些粉红的深红的大红的花儿们，都藏在西府海棠贴梗海棠垂丝海棠的名字后面，成了我记忆的一部分了。

2

今年的春天于我，仿佛是没有春天的季节。

我把自己放逐成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个人飘在去惜字阁村的路上。

他们说那里有古佛寺，歇气岩，永昌古寨，姜家大院子，更有一个崭新的海棠园。

我不知道那里的海棠到底是什么样儿的，更不知道昨夜那无端漫起的陌生梦境想要昭示什么。公路是新的，像蜿蜒的白飘带，高高低低地穿过空气，穿过我悄无声息的脚步声。

3

空气是寂静的，仿佛能听到时光在流逝。我走着，惜字阁在前面看着我。

我像一个安静的句子，被卡在这条路上。我试着从去年的海棠出发，从一页页旧文章出发，从一个句子的村庄走到另一个句子的小镇。

我希望我不是一颗孤单的灵魂，我希望那些逝去的远，就是我要走进的近，不是萨克斯，不是钢琴的乐音，只是一条无名的乡村公路，它带着我，指引着我。

至少，我是安静的。我已备好了一颗静寂的心。脱离了尘世的喧嚣，放下了世间的愁怨。疾病，贫瘠，痛苦，挣扎，背叛，似乎都在踏上惜字阁的脚下，悄无声息了。也许。只有这样，我才有足够的底气再见海棠，不管它是花开，还是花谢。

4

它们是新的。它们有我不曾知道的名字——

高原之火、粉红楼阁、大叶北美、亚当、丽莎、罗宾逊、时光秀、珠穆朗玛、紫色王子。初听它们的时候，我傻住了。好有诗意的名字，仿佛每一种名字就是一首诗，有思想，有形状，有色彩，有性别，有声音，有传说，更有故事和意味。

我不得不惊叹这些培育新海棠的人，他们该有多么温暖多么有爱意，才能给它们这么美妙的命名啊。霎那间，我那小小的风筝，那断了的线，似乎又回到了我的手里，更回到我的心里。

5

那个叫亚当的海棠，那个叫高原之火的家伙，还有罗宾逊，珠穆朗玛，大叶北美，它们雄性十足的名字后面，却藏着粉红的，雪白的，深红的，暗红的花儿。

那些花儿，开得秀气，羞涩，娇艳欲滴，像刚过门的新媳妇儿，欲言又止，欲说还休地，把整个春天捋了一遍又一遍，惜字阁勃发的春情，龙岗山挡不住，濑溪河浇不透，宏升广场盛不下，大足的大街小巷更是被填满了。

6

我更喜欢叫珠穆朗玛海棠为合欢海棠。

它的树干笔挺，叶子有点像李树叶，没有开花的花苞是粉红，那种深深的粉，像少妇脸上的胭脂，不用捏，更不用掐，就会滴下水来。

盛开了的花像雪，像白衣翩翩的王子，干净，洒脱，风流倜傥。在这春光烂漫的时节里，除了合欢，你还能想到比这更爱做的事吗？

7

还是不能不说说亚当，这个神话里的神，如今却成了海棠树，在惜字阁里安生立命。我靠近他的时候，他魁梧的身体，充满了春天的力气。暗红的叶子，细细的，密密的，在春风里摇曳，在阳光下闪光。那深红的花儿，一朵，两朵，一片，三片，一束，八束，一堆，十堆，密密麻麻地堆砌着，挨挤着，仿佛生命里曾有过的那些疼痛，那些暗淡，那些压迫和冷落，都已经不见了。

8

只有盛开！

只有生长！

只有热爱和温暖！

昨夜的梦境只是昨夜的。我还有今天的路要走。

旧海棠只是旧了，它和新海棠一样，有自己的灵魂，自己的绽放，自己的骄傲。

如果风筝的线断了，去惜字阁看海棠吧。

如果憔悴的心想死了，就去抱抱亚当海棠吧。

如果相爱的人不能再爱了，那就去爱惜字阁的合欢海棠吧。

所有的春天，都在海棠深处，在最真的爱里。

图片：周宇 罗国家

作者简介：何小燕，笔名红线女，70年代生，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四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重庆作协全委会委员。先后在《诗刊》《星星》《中国作家》《大家》《红岩》等刊物发表诗歌1000余首，入选各种选本。出版诗集《频来入梦》《风中的眼睛》《手指上的月亮》《大千大足》《说吧，荷花》《我的岁月之书》《纸码头》《十二女子诗坊》（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