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重庆读书工作已经有十多个年头，中秋时节能够见到明月的机会屈指可数。这一年中秋国庆双节，重庆的天气时“八天有雨”，看来节日是要泡在雨水中了，于是，凌晨4点多，我们的车子就疾驰着，载着几颗激动的心，飞也似地跋涉八百余公里回到家乡湖南，家乡的晴好天气让我饱尝了久违的明月的光辉。

（一）

回到湖南，先来到了在县城的伯父家，准备第二天才回乡下的老家。回到家乡的感觉真好，十几个小时的颠簸似乎没能让我们有丝毫的疲倦，家长里短，话不尽农事桑麻。姐妹兄弟的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也难得聚首，玩得不亦乐乎。

不觉已经夜色深重，月上梢头，一家人在客厅聊天正欢，孩子们楼上楼下跑得热闹，忽的感觉没了动静，大家马上上楼查看，推开二楼楼台小门，我们都笑了，三个孩子把泡沫板铺在地上，并排躺在上面静静地仰头月亮——第一次看到这几个四五岁的孩子在一起能够安静下来——四岁多的儿子用稚嫩的声音问：“爸爸，我怎么觉得月亮上有什么东西呀？”稍微大点的点点回答说：“有美女嫦娥呢，还有一只她喂的兔子，还有人在上面砍树。”另一个又说：“砍树的是不是光头强呀（动画片主人公）……”

听着他们的谈话，我们不禁开怀一笑。回想了我的童年，多少明月婆娑的夜晚，在田间，在地头，在草垛边，在山石上，咬着狗尾巴草茎，仰头望着明月，借着明月仰望着远方，仰望着明天和未来；回想起月光下爷爷摇着蒲扇，给我和弟弟驱赶着蚊虫，听他讲述大半生坎坷的往事；回想外婆在月光下给我们唱的民谣：“大月亮，细月亮，哥哥起来做木匠，嫂嫂起来煮淘饭，淘饭煮得喷喷香，宝宝吃了上学堂，上学堂，先生讲，宝宝学得心亮堂，开着小车来看娘……”而今，明月依然如故，而爷爷已经作古多年，外婆也已不在。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二）

夜深了，孩子们已经沉沉入睡，我们却依然无法入眠，似乎怕亏欠了这中秋的明月。于是姐夫提议我们几姐弟一起到沩水边去走走。大家都很赞同，于是一起驱车到江边。我在小县城读的高中，沩江穿城而过，那时候破破烂烂，脏乱不堪，而今天已经修治一新。河边建起了五十多米宽的沿河风光带，修建了很多仿古建筑和休闲设施，河道作了清淤处理，下游筑起了水坝，岸边垂柳依依，桂影斑驳。此时行人渐少，江月正是佳境。天空有些匆匆行走的薄云，月亮时隐时现，还有一轮美丽的月晕围绕着，恰好倒映在水中，别有一番滋味。妙在岸边载了很多的桂花树，此时开得正好，花香扑鼻。

我们在桂树边，月光里，湖岸边，找了几个石凳，时间此刻似湖水般静静的流淌。不觉又聊起彼此的家事来，我们姐弟虽然相隔千里，但感情很好，经常联络。姐姐这几年工作调动到乡下，奔波劳苦，姐夫工作已经很辛苦，还要照顾年幼的孩子，很艰辛，但一家人还是满怀着信心和热忱为明天而努力着。而我，事业也好像走在一个瓶颈口；妻子从部队转业后，工作还没有着落，孩子还小。我已过而立之年，年岁渐长，各方面压力感觉明显增大。生活正如此时的明月，闪烁腾挪，忽明忽暗。岁月如一条长河，人生就在这条河里翻滚。希望就如这水中月，镜中之花，真切而渺远。然而，这一切不正如现在的月光与月色般美丽吗？人生如果没有了这些迷蒙与掩映，该是何等的单调乏味？

（三）

第二天，回到了熟悉的老家，此时，稻谷正熟，大片的稻田里收割了一半的稻子了。这是我曾经流过无数汗水的土地，此时格外亲切。地坪里堆满了今天收割的金灿灿的谷子，田间地头一片新收割后留下的草茎的芬芳，在这样的情境下，我感觉了到一种少有的充实与满足。

儿子在田间地头疯玩了一天，很早就睡了，我们也着实累了，八点多就沉沉睡去。不知是凌晨两三点，还是三四点，突然被一片明晃晃的光芒吵醒，床头那片光芒，如霜似雪，恍然间才明白是月光。于是唤起妻，披衣携手而出。我们住的是农家院子二楼的一个大房间，房间前面是一个二十几个平方的楼台，此时的月光，严严实实的洒满了整个露台，散满了整个村庄。我们就这样沐浴在这亮得有点夸张的月光里。月光下，远处的山影，农田，屋舍，道路，河流，乃至水中草甸的野花，田垄上的狗尾巴草，羞涩的苦瓜，倔强的锄头都清晰可见，却又如泡在牛乳中一般，泛着白色的柔和的光芒。屋边，几棵硕大的楠竹从屋檐延伸出来，在月光下，如同数条巨大的凤尾，婀娜的向我们伸展，难怪“月光下的凤尾竹”的歌声如此美丽动人。月光下的妻，白衣胜雪，古典明媚，看起来也是如此美丽。难怪韦庄对江南的记忆最美的就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杜甫在鄜州思念妻子的时候，也是“香雪云鬓湿，清辉玉臂寒。”

如此明月，让我想到古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月满中天，花开鼎盛。”是极盛的一种写照，但按照中国道家的思想，似乎也昭示着亏损与缺失的到来，因而古人很容易从此看出伤感。又想到昨夜看到的在云层间忽明忽暗的月亮，到底哪个跟接近于我们生命的真实状态呢？还有儿子眼中神秘莫测的月光，托着远梦的我儿时的月光，爷爷大蒲扇里的月光，外婆歌声中的月光……不论是哪种月光，都寓意着我们的感触，我们的情怀，我们的悲喜，都有她动人的那份美丽。李白对着明月，高呼：“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有他独有的仙气与灵动；苏轼在江边惆怅的问“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却也不得不感慨“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这轮明月吸纳了多少人间的烟火呀！

在这个中秋，我，娇妻，还有稚儿，还有年迈或年轻的家人，在这静静的山村，借着这轮明月，经营着我们微小而尊严的生活，书写着我们轻盈而沉淀的美丽。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鸣家简介：周鹊虹，重庆一中副校长，语文教师， 中学高级教师，重庆市市级骨干教师，重庆市百佳人文教师，重庆市教育科研先进个人，重庆市精品选修课程主持人，教育部一师一优课评审专家，全国教学成果奖获得者，主持、主研课题12项，出版著述、发表文章上百万字，有十多年指导学生写作经验，指导学生发表文章数十篇。